陈其林:我的“智障”母亲
对于我的母亲,确实不好用什么词来形容她的脑子,说她智障,好像有点过,说她属于弱智,也不是很准确。
母亲22岁嫁给父亲,23岁生下我哥,24岁生下我姐。就在生下我姐没多久,母亲病了,病得不轻。在老醴陵人民医院住了一段时间,越来越严重,有死的迹象,医生说这里的技术不行,要转院。父亲一人扛着、扶着、抱着母亲,来到了醴陵阳三石火车站。在阳三石火车站遇见一个中年人,见我母亲的样子,说我母亲是“鬼上身”,他可以治。父亲没听他的,硬是把母亲扛上了火车。在火车上,母亲已经昏迷了,半路上苏醒了一小会,做了后事交代,要父亲好好养大刚生下来的“求妹子”。还说,只要父亲治好了她的病,今后每顿吃粥都行。说完这些,母亲就又昏迷了。当父亲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,扛着昏迷的母亲赶到长沙湘雅医院的时候,在那个年代,湘雅医院的医生护士,也没问有没有钱,当晚就进行了手术,是脑壳里出脓。是源于小时候,母亲一直有中耳炎,外公外婆没有好好治,发炎出脓,影响到脑壳里面了,这个病名称叫“脑脓肿”。据父亲讲,湘雅医院的医生,是从母亲耳朵边打洞进去,把脓抽出来,在封洞口的时候,一位老医生,说,这么年轻,把洞口全封死,母亲这辈子就什么也听不见了,就手下留了情,在母亲左耳边留了一丝缝隙。虽然医生帮母亲留了这么一点点缝,母亲耳朵聋得还是很厉害。从此,耳聋的母亲便为我们这个家增加了一道“声音大”的沧桑痕迹。
在我的记忆,母亲有过两次去长沙湘雅医院住院了记载。
那一年,我五岁,父亲把我扛在肩上,顶着寒风,先去了公社。那时的板杉公社所在地,设在竹花山,离我们家七八里路,在我们家去板杉铺火车站的路中途。父亲去公社,是为了批点救助,因为母亲又在长沙住院了。父亲把我扛在肩上,是带我去看望母亲。手里还提着一篮子的鸡蛋。那时,板杉铺火车站去长沙,虽然不足100公里的路,火车也要走四五个小时。 我们到达长沙的时候,已经是半夜了。见到母亲,是母亲先叫的我,母亲脸上一脸的白绷带。她不叫我,我不可能认清。母亲这次生病,是脑膜炎引发的。也从这时候开始,母亲脾气暴躁,遇事就烦,什么话都骂的出口。为此,她的这个脾气为我们这个家又增了一道吵吵闹闹的沧桑。
母亲历来是个遇事死磕,做事不做赢就不罢休的人,在娘家就养成的性格。家门前的人告诉我,母亲来的时候,生产队出工插田,母亲总是干在前面。我们这有些田有泥潭,我们这叫“泮眼”,有好事者,故意把秧,扔在泮眼边,母亲一味只知道插田要插赢,就会第一个去抢,就会掉在泮眼里,逗得岸上的与插田的人笑,对于这类的事,有很多。据姨妈讲,母亲在娘家时,已是大姑娘了,人家开玩笑逗她,她都分不清,跑回家后,还要姨妈她们细心解释、说道,她才明白。
父亲是个大男子主义者,在我哥结婚时,他写过一副对联,是我们这个家当时境况与父亲性格的写照“父令子尊家业兴,夫唱妇随人事好”。母亲的本性与生病所引发的这些个脾气,他们之间为了这个家打了不少架。母亲挨打的日子多,经常鼻青面肿的。
父亲与母亲之间没有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。那一年,父亲二十五岁了,谈了一个女的,是隔壁邻居家的,十七岁。那个女的母亲不同意这门婚事,理由是,我父亲的脾气不好。父亲气的,没耽误自个,一口气跑到离家三十里地的姚家坝舅父家,一早晨看了五六个女的,看中了我的母亲,没二十天就结了婚。
父亲是个教书匠,从耕读教师教到民办教师,再从民办教到公办,当了一辈子校长,到死都在教书 ,死时只有57岁。吃饭,住宿,他都喜欢躲在学校里。有时候放了暑假,家里忙双抢,也不愿意回来。在父亲看来,我们家三天不吃夹生饭,三天不吃烧饭就是奇迹。我们三兄妹的童年少年就是这样过来的,后来我哥考上了重点中学,星期天也不愿回家,也许也是这个原因。年轻时,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喜欢做饭炒菜,后来发展到做过五六桌人的酒席,现在才明白是我母亲的缘故。想吃好一点的,只能自己来。
父亲过世十九年了,这十九年来,经常思考父亲。母亲的性格摆在这,他对我们子女还是有安排的,想着法子,让我哥读书,让他离开农村这块土地。中考,他是把哥带在自个学校同吃同睡。高考,他也把哥安排在城里的同事家里,每晚要同事帮忙煮鸡蛋,要同事规定我哥睡觉时间。而我呢?在他亲任我的语文老师的时候,一次期中考试,语文只有47分,他没骂我,也不打我,还笑得有点甜蜜的对我说:“其伢子,这次你只考47分。”记得,我读书得第一个奖状的时候,是一年级,放学时,排路队,父亲正好路过,我举起奖状让他看,他一点笑容都没有。现在我才想明白,他是要留我这个儿子在家里“养老送终”。
我这辈子都没能摆脱父亲在我童年就已送给我的这个“魔咒!” 好不易的去了北京,好不易的有了个“编辑助理”的工作,父亲病了,家里要人照顾,哥的工作比我稳定,不能回,我只好打道回府。一年半的光景,父亲去世,死在职位上。领导说,有政策,只要火葬,有能教书的子女就可以顶替职位。在我们这,火葬这事,有点吓人,似乎是对亡者的不敬。母亲这时候特别清醒,一口定音,火葬,让其伢子顶职,留在家里。不过,我的运气不好,书教来教去,正想大干一番的时候,编制不小心又被其他人顶替了,都是腐败惹的祸。找了那么几年,也被人踢皮球一样玩了那么几年。在那都是吃饭,就与教书永远告别了。没想过调查真相,也没想过出气,上访。这话不是清高,因为被人玩了这么些年,对这个世道多了几份失望,一句话,没意思。只能阿Q似的想,人生下来之后,都是在为书写一个死字而奔跑,土地迫不及待的接收你的时候,不会在乎你身份与地位,腐败与清高,有钱与没钱,在土地看来,归家,回归土地,其他的什么都不是。土地的这份情怀,比佛学可要高深得多。对于我面对的这种境况,母亲没有说什么,在她的眼里,只要有饭吃,只要有人在身边陪着,其他的,她也搞不清。
父亲过世的这十九年里,母亲也常闹事,也骂人,更烦。在父亲刚过世时,几个姨妈一片好心,怕她无聊,要她学打麻将,她是把麻将倒在床上,没白天晚上的,问,认,搞了个多星期,才把每麻将牌认清楚,当她把每一张牌都记在心里的时候,她才收理了床上的麻将,先是同我们打打,学学,年把的功夫,她终于走出门去,没想到她越打越上瘾,越打越大。发展到打麻将不是为了打发日子,成了她扳本的心病,越想扳本越输。现在那都有这种人,在麻将桌上“杀猪”,这已经成为了一门职业。母亲是正经打牌都只能输的人,那是这种人的对手,遇见这种人,人家好心告诉她,她还不信,说这人好,讲话客气,还会说好心告诉她的人的不是。没钱了,就会同我闹。不给,大闹,她能半夜起来,在堂屋里用椅子脚敲地板,把我们敲醒,搞得你不得不起来陪她。说实在话,我是个目前都没能脱贫的人,写了那么些文章,在社会上又有那么点影响,开着个国产越野车,说穷,人家不信,自己只能忍着。在我的心里,儿子大了,社会气候的样摆在这,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社会,只能改变自己,脱贫才是我目前最为紧要的“中国梦”。对于母亲这种麻将打法,只能控制,不能瞎给钱。家门前的人都说,我们俩夫妻性子好,忍得住,有办法。我有什么办法呢?关键的时候,只能不让柔弱的妻子出面,挺在前面,拼命。有一次,我只能假自杀,把母亲吓得躲在我堂兄家里,不敢回来。有什么办法呢?所有母亲都有一个天性,在子女最危急的时候,她们都会挺身而出。何况是因为她自己打麻将要钱的事,在这种情况下,与母亲经过了十多年抗争,前两年才逐渐收敛。
还有一个事,母亲常与我们夫妻闹,就是找伴。
找过两三个,相处一段时间,十年前,还被一个浏阳来的退休工人忽悠了一点钱,都是发现我母亲的脑子不对劲,根本搭不了伙,就散了。又要好事者,帮着凑合,有次凑合的,还是个社会老痞子,主要是想看笑话,母亲又会上当。跑回家又会同我与妻子闹,非要我们同意,我们耐心同她解释,她耳机都摘了,不听,还借外人说“可以打”的名义要打我,我是没办法,只好再一次拼命,我说:不要你打,我自己来,望着她的眼睛,自己一个接一个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,脸是肿了,最后,母亲还是叫起来了:“不要打了,崽呀,你也四十多岁的人了,不要这样打自己,你会把自己打死茄!”后来妻子告诉我,人家再讲这类事,母亲就会不准人家讲,说:“不要讲了,再说这种事,家里会出人命”。
想想这么多年,妻子为我的母亲真是耐了不少的性子,母亲不易,我与妻子也不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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